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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 魔淵之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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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 魔淵之下

再度踏上大漠, 走向魔淵的方向,顧長州心緒頗為覆雜。這次不是畫中,而是真正的、吞噬了三百高階修士性命的陽關。

畫中的魔淵空無一物,除卻濃深似墨的惡欲, 便只有一座空蕩蕩的祭臺。那麽真實的它呢, 是否血腥可怖, 是否飄散著數百年來陽關修士碎裂的神魂?

孟嫻靜默的走著,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緊緊握著她,他們並未禦劍, 而是腳踏實地的一步步前行。前方,是那位永遠挺拔如松的白衣劍尊。

魔氣愈發濃重, 空氣逐漸變得陰冷, 堅硬的黑石取代黃沙, 寬逾百丈、深不見底的魔淵出現在眼前。

溫明朗在深淵之畔袖手而立, 無悲無喜地垂眸望向深處。

顧長州問:“下面有什麽?”

“你不是知道嗎?”見顧長州面露困惑,溫明朗淡聲解釋:“那幅板畫是本尊所作,畫中空間與我神識相連,你們所為,本尊俱知曉。”

顧長州一怔, 他雖知曉畫作是溫明朗所作,卻不知他竟分出了神魂去關註哪裏。想起畫中的見聞, 他竟看著自己一次次取走蒼生玉, 陽關陷落,修士一次次身殉魔淵。

“師尊為何……?”

溫明朗神色淡淡,眉宇間稍顯疲憊:“活的久了, 總會有些無聊。”

“五百餘年了,也不知下面如今是個什麽樣子。”他轉頭看向孟嫻, 道:“下去看看吧。”

孟嫻一楞,反問:“我?”為何是她先下去?

溫明朗神色自然,道:“你比長州晚來二十五年,你以為本尊為何要你做他師姐?”

孟嫻默了一瞬,不可思議道:“你按填魔淵的順序給弟子排位?”

那怎麽不幹脆多收點,百八十個更加保險。

溫明朗似乎猜到了她的未盡之語,搖頭道:“也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下到魔淵的。”

顧長州急道:“探路而已,我先來。”

他剛行出兩步,便被一股強大的威壓制住,雙膝狠狠砸在堅硬的黑石上,額頭青筋暴起,肩背肌肉鼓脹,卻怎麽也無法起身。

溫明朗遞過一張極光符,對孟嫻吩咐:“若無異常,便點亮符箓。”

隨後一掌推來,將孟嫻打入深淵。

跌入深淵的瞬間,她看到顧長州瞬間變紅的雙眼,猶豫了片刻,到底還是順著那力道落下。溫明朗是大乘巔峰修士,至少在名義上,她無法抵住這一掌。

顧長州的嘶喊從痛徹到無聲,入目所及皆是無窮無盡的黑沈。魔淵深不見底,孟嫻一面下落,一面無聊地取出一杯倚竹軒的果飲,對著竹管吸溜。

溫明朗吩咐,若無異常便點亮符箓。可究竟什麽是異常?

陽關板畫乃是溫明朗所作,畫境中的魔淵應當就是他五百餘年前所見的樣子,黑沈空蕩,只有無孔不入的惡欲之氣與空蕩的祭臺,僅此而已。

他堅持要孟嫻探路,是在害怕什麽?昔日陽關修士的魂魄皆已消散,僅餘的兩個正在外面的陽關城籌備喜宴,溫明朗連有著大乘期實力的賀歸都無懼,她實在想不通深淵之中還有什麽東西能讓他忌憚如斯。

若不是怕這深淵,便只能是試探她了。孟嫻蹙眉思索著。一直以來,溫明朗對她的態度都頗為奇怪,她不如尋常弟子那般恭敬敬畏,溫明朗一個口必稱尊的人卻從未計較過,每月一次的課業考校,與其說是指點,倒更像是觀察。

不僅如此,在此行之前,朗月峰上談到那盤棋局的勝負時,溫明朗竟打量著她說著勝負未決。聯系到剛剛他所說,畫境與他的神識相連,其中發生的事情一應知曉。而畫境之中,孟嫻並未多加掩飾,屢次取出九冥轉魂鼎作戰,甚至在突破時閑坐一旁靜看雷劫。

孟嫻有理由懷疑,溫明朗對她的身份有懷疑,或者至少知曉了九冥轉魂鼎的神異。

下墜的速度緩了下來,孟嫻腳踏虛空,環顧四周。魔氣湧動,黑沈幽靜,一切皆與畫境內的魔淵無異。

收起手中符箓,孟嫻心中有了猜測。溫明朗或許是想要試探她是否會受魔氣影響,陷入心魔幻境。

人心皆有縫隙,沒有人能夠逃過心魔的拷問。按照先前的見聞,黑霧越是濃重,人欲便越是躁動。陽關城外的黑霧已足夠合體期修士氣血湧動,化神期修士若無醫修幫忙,只怕一個時辰就會陷入心魔幻境。而這深淵之底的魔氣,只會更加強悍。

她若陷入幻境,最多便只是個稍有奇異的凡人,若依溫明朗所言點亮符箓,便徹底坐實了自己身份的異常。

想清楚溫明朗的意圖,孟嫻挑揀了祭臺旁一塊幹凈的空地躺倒,闔眼昏睡,假作入幻。

**

眼見著那道纖細的身影消失於深淵,顧長州緊咬牙關,雙眼通紅,一刻也不停地掙動著,喉中發出絕望的低吼。

半晌過去,深淵之下仍未見極光符亮起,溫明朗眉頭微蹙,似是有些詫異。

“我是下一個?”顧長州嘲諷道:“師尊可以放開我了嗎?”

“不。”溫明朗不急不徐的搖了搖頭:“我是。”

“你不必下到深淵,我欠顧家良多,陽關因我而毀,養你至今,又先你而去,也算是償還了這番因果。”

顧長州咬牙:“師尊欠的不是我,甚至也不是顧家,而是整個陽關,整個人間。”

“你應當知道,本尊不在意那些。”溫明朗面容沈靜,無悲無喜:“本尊將你母親帶離這裏,又盡心盡力,親手撫養你長大,誰都有資格說我,唯獨你沒有。”

顧長州忽地頓住,咬著牙雙目赤紅。

他說的沒錯。那個高高在上如雲嶺冰雪般的太上長老,曾親自餵他吃飯,教他穿衣,手把手照管他生活中的一切。甚至舍下仙門的驕傲,去學他曾經認為世俗的、不入流的陽關劍訣,只為能夠更好的教他。

溫明朗從未對他隱瞞過他的來歷,精心準備他的衣飾、功法,和他講述那裏曾發生過的所有故事,曾笑傲大漠的一代陽關修士。

他讓他始終屬於陽關。

顧長州懷著最後一絲希望,問:“你當年,並不知道拿走蒼生玉會發生什麽,是嗎?”

溫明朗忽地笑了,目露懷念:“你的母親,也曾問過我同樣的問題。”

顧長州恍然記起龍谷傳承中母親的記憶,眼前,面容如昔的白衣修士依然如此回答:“我或許自私、冷漠,但並不蠢。本尊選擇如此,不計後果。”

顧長州啞然道:“我所知的師尊,不該是那樣的人……”

不慕名利,幽居竹林,終年弈棋的大乘修士,十餘年廣派弟子,不遺餘力修補裂隙的仙門長者,甚至是細心聆聽妖獸的訴求,給杌獸準備飛舟靈食……樁樁件件,滿是對這人間的溫柔關懷。

“能拿走蒼生玉,本尊又會是什麽好人?”溫明朗微微側首,回憶道:“蒼生玉融入了我的命魂,雖令我功至大乘巔峰,但其中的生靈念力也將我牢牢束縛在了這方世界,此生再無可能飛升。”

“若能成仙,便能自由穿越三千界,尋回惜芷,自然不必在意這一方小世界的存亡,只是我失敗了。如今,我只能留在這方世界,順道也照管好這裏,希望她若再度降生在這方世界,無論是做凡人、做修士,還是做一只小獸,都能幸福安樂。”

溫明朗輕笑一聲,道:“當然,多積攢些功德於我也是有利無害,來生投個好資質,再續仙緣。”

聽著他清晰的盤算,顧長州一時有些心寒,他將一切都算的太清,萬事萬物明碼標價,仿佛半點真心也無。

或者說,溫明朗的真心與理智分居兩端,各不相幹,就連他如今心心念念想要尋回的顧惜芷,當年也被是他成仙路上有助力的一環。他自然是有真心的,只是那些都要排在他自己之後,作為他所擁有之物,為他錦上添花。

搖了搖頭,顧長州懷著一絲希冀,道:“長州始終認為,認識一個人要用眼、用心,要看他做了什麽,而非說了什麽。”

“君子論跡不論心,無論師尊心中是怎樣想的,只要你做了,便是真的。拿走蒼生玉是大錯,但五百餘年來您無時無刻不在為此彌補,若今日能完好歸還,便也算是贖罪了,端看師尊如何抉擇。”

溫明朗神情微訝,搖頭輕笑道:“幼稚。”

深淵之下始終沒有亮起光芒,他不再等待,移步到深淵之畔,毫不猶豫的縱身躍下。

“回去吧,欲壑魔淵不需要更多的陽關修士了。”

身上的威壓驟然消失,顧長州紅著眼跌落在地,略做調息之後,緊跟著躍入。

**

魔淵陰冷,孟嫻怎麽都睡不著,小世界的魔氣無法侵入上神的識海,她既無法入幻,也無法入睡,連喝了兩杯果子飲,小腹微漲,無聊的發慌。

時間差不多了,過猶不及。溫明朗既然已知曉她的奇異,那麽即便陷入心魔幻境,也不應沈醉不醒。

孟嫻擡手搓了搓臉頰,弄亂鬢發,讓自己看起來虛弱狼狽一些,而後點亮極光符。

耀眼的白色光芒爆射而出,穿透濃如墨般的深淵。一道素白的身影腳步踉蹌,走了過來。

溫明朗形容堪稱狼狽,素白的衣衫上染著點點血跡,雙眸泛紅,面如沈霜。

孟嫻怔了一瞬,沒想到他受心魔影響如此之深。

他衣襟有些許淩亂,一道淡青色的法光束縛在手臂處,鮮紅的血滴順著肌理分明的小臂落下,以痛楚提醒自己莫要沈迷幻境。

看到孟嫻的模樣,他有些許失望,搖頭道:“本尊高估你了。”

孟嫻心中無語,假作不解:“高估我什麽?”

“你天生道體,修煉一日千裏,得天道眷顧,輕松渡劫進境。我本以為你會是神仙轉世。”

溫明朗一步步走來,大乘期修士的威壓磅礴落下。

“現在看來,你並沒有我想得有用,即便曾做過神仙,也是不入流的小仙罷了。”

孟嫻心中微嘆,他果然起疑了。她不欲多加辯解,蹙眉問道:“是或不是,你待如何?”

“神是眾生願,你若是,本尊便拿你去代替蒼生玉,肅清魔淵。你若不是……”

大乘修士重擊出手,狠狠打在她的肩頭,溫明朗語氣冰冷:“也總要試試。”

孟嫻凝起神力抵擋,謹慎地控制在煉虛期的實力範圍內。溫明朗心思縝密,已然猜到了她與神明有關,若再被他發現端倪,只怕會被立即踢出小世界。

區區煉虛境界,難以抵擋大乘巔峰修士的重擊,她形容狼狽,捂著肩頭翻滾了小半圈才勉強穩住身形,喉間泛起血腥的氣息。

她皺眉質問:“蒼生玉在你那裏,你自己不願拿出來,拿我頂賬算什麽本事?”

“蒼生玉已融入本尊的命魂,無法取出。”

溫明朗語氣一如既往的淡然,落在孟嫻身上的威壓卻毫不留情,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抓起她的手臂,試圖將她丟上祭臺。

“住手!”

陽關劍劍意凜冽,撥開迷霧,破空而來。其後,是一襲紅衣,青絲飛揚的顧長州。方才,他亦短暫的陷入了心魔,好在畫中魔淵裏他曾與孟嫻神魂相交,在她的幫助下一點點填補了平生遺憾,堅定了唯一的道心,很快便抽身恢覆了理智。

陽關劍堪堪劃過溫明朗的衣擺,躲閃之間,孟嫻一掌拍向他丹田之處,起身退開。

心念一動,恒如顯化在手,孟嫻持劍而立,認真道:“誰做的孽誰來還,不論蒼生玉在哪,不論你將付出什麽代價,我勸你自己想辦法解決這件事。”

顧長州伸手召回陽關劍,與她並肩而立,讚同道:“師尊,不可一錯再錯,這樣只會加重因果,背負更多孽債。”

溫明朗擡眸,看著並肩立在一處的二人,淡聲道:“就到這吧,無須你們來教本尊做事。”

束在手臂上的法光消失,屬於大乘修士的強大威壓全面鋪開,孟嫻第一次見到這位聞名仙門的劍尊召出本命靈劍,毫不留情的向他的兩個弟子攻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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